2022,记入借方
一
我最遥远的一条朋友圈,内容是自己收藏的校刊。其中有两本创刊号,一本是她送给我的,个中缘由却记不清了,或许没有吧,毕竟我俩都是同样古怪的人 —— 换句更加好听的话来形容,她是个古灵精怪的人。
望一眼照片,我便猜透了当年的心思。明明把署名小心地藏住,却也非要露出半个字母,像要证明什么似的 ——
但是从来没有人发现呢。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很可爱,古怪的男孩子就很不讨人喜欢了。
于是我 2020 年以前,总共只发过七条动态。
二
加州回来以后,我过得有些狼狈,饥一顿饱一顿,然后有些失眠。我渐渐怀疑,我的那些回忆,温馨美好的回忆,是不是出于我的纯粹幻想。我想起了那封藏在邮集底下十二年的遥远来信,如果只是我的纯粹幻想,小叶也未免太可悲了。我很想确认它是否真实存在,又不好意思让父母帮忙,于是央着放假在家的表弟去我书房里找找。我从来没有料到,一封八年以前的生日贺卡,和那封信一起,安静地躺在邮集底下那么多年。
我看到了那熟悉的首字母缩写式的署名 —— 头重脚轻 大大的脑袋,有点卡通,也很有少女感;几乎是看到的那一瞬间,视线变得有些模糊,贺卡上的文字也开始歪歪扭扭。我发了好久的呆。
贺卡上的美好祝福,我没有实现。
三
还在加州的时候,我就意识到,或者说重新想起了这一点:她很喜欢用首字母缩写的方式写下自己的名字。于是这样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:如果我尝试搜索这三个字母,是否能搜到她的些许痕迹 —— 然后我找到了她的 B 站账号。
那个声音和记忆里的完全不同,或许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,或许是大家真的走了好远好远;可是不知怎的,我一百万分地确信:屏幕那头的她,正是自己朝思暮想了七年之久的人。印象里,她的声音要更加的单薄,像薄薄的金属簧片,现在却变得沉稳了 —— 大家真的长大了。
大家真的长大了,走了好远,走到了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。
我注视着屏幕里的她,素白的脖颈、纤长的手指、各式好看的衣裳,如梦似幻。她变得那么的自信、大方、美丽,于是我愈发注意到自己形容的可鄙,自惭形秽。回想这么多年,我都在借用这样一种自卑苟且地活着,越是觉得配不上她,越是觉得 …… 心安。
从前有一只天鹅,它拔掉羽毛,折断翅膀,匍匐在泥淖里,逐渐变成了一只癞蛤蟆。这样,它偶尔瞥见那洁白美丽的身影,也莫名开始心安起来。
……
我压抑不了自己的冲动心情,跑去问她些有的没的,直到她悄悄地将账号更名,我这才发觉自己早已变成了一个跟踪狂。
我僵在了那里,许久跟她道了句对不起,她说嗯。我想起了更久以前的事,我想起自己对她说过很过分的话,我想起自己一直欠她一句对不起,于是我又向她道了一句对不起。
半年以后,我看到了这样一种说法:「对不起」这三个字,其实只是道歉的开始;既然选择了向他人表示歉意,就应该勇敢地承担对方的情绪,否则这份道歉就会变得没有诚意 —— 可是大家早已把往事抛下,愤怒也好,恨意也好,全都烟消云散,我也终于失去了得到原谅的机会。
但我仍想偷偷地写下 —— 哪怕被人说是自私也好:2022 年 6 月 26 日,记入借方。
四
我永远记得那一幕。
那是高考返校的那天,我站在楼梯的转角处,她并肩地从楼上走来,脸上是一万种的柔情和平静。
我望着她走近了我,走过了我,然后往生活的更远方走去。不紧不慢,不言不语,没有皱眉,也没有更多的不悦。似未认出我,似未曾认识我,似不愿认出我。
只一眼,我已心知肚明。我全然似作空气,冷在了那里,木了许久,更多的事情,我已经忘了。
恍若隔世。
那一天,她没有对我说再见。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。
五
要说我心怀隐隐的怨恨,其实我无从抵赖。随着记录一页页地向前翻去,我看到了更多的冷言冷语,和一些毫无顾虑的话。人总是一步一步慢慢地长大,如此一想也有些坦然。只是我不想,不想成为别人成长的代价。
「不归路」什么的,我便是那条不归路。
也曾在深夜里咬牙切齿,也曾历尽一路风平浪静的颠沛流离。这样复杂的感情,假若上天赐予大家更多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,其间是否还有数不完的险阻,我有些犹豫。
我想了好久,也许有些不够自信,但我仍然想说:其实我已把它们慢慢放下。在那种梦一般的可能里,大家的地雷其实早已排尽,我完全相信大家可以平平稳稳地走下去。
大家还欠我一句对不起呢 —— 我有些害怕她真的说出了那三个字。我害怕听到的瞬间,所有的羁绊似灰飞如烟灭,然后我化作断线风筝随风直飞天国。
天国吗,也许在那等大方敞亮的地方,我也终于能够大方敞亮地说出我爱你,因为我真的爱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