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恙
一
一五年暑假的时候,我去了湘西,算是散心旅游。从亲友们躲闪的话语里,我大概猜到了自己的破事早已被爸爸抖了个一干二净。那场旅行,我前前后后尝试了十几种酒,从市井街头的啤酒,到农家自酿的米酒,到火焰鸡尾,到拉菲,到习酒茅台,似乎是想在这种微醺与胡话中找到人生新的出路。我想,很多的事情,一代一代人,都不过是在装模做样地模仿罢了。酒嘛,什么酱香科技也好、什么文化传承也罢,喝到头来,我到底也喝不出什么别的味道。酒就是酒味,沉醉以后,深层的理智只能无力地看着表层意识的迷离与失控,于是惶恐与焦虑从中蔓延滋生。自己有没有喝醉,我从小心里门清,所以我从来不像别人那样,迎合着肥皂剧般的尴尬表演,大声嚷嚷着没醉没醉。酒不是我的解药,而是一场文化刻板下的盛大演出,于是我从此滴酒不沾。
二
滴酒不沾,果真如此吗,小叶又在说胡话了。项目部的一天晚上,我被对门很照顾我的姐姐拉去党建办公室吃烧烤。那样哄闹的气氛下,我跟着喝了一罐半罐不知名的酒;大学毕业被同学关心道「多少喝一点,以后到了社会上不得不喝」,我便多抿了两杯啤酒;大一桌前摆了一排花花绿绿的精酿,现在想起来也只有一股酸味和酒精味;大学军训后的聚餐,我喝了足足五瓶半的啤酒,走在路上身体发凉,心里想的自然还是前尘旧事。那天晚上,双手耷拉在床沿,意识逐渐模糊,被舍曲林压抑住的感情,终于化为了失恋的苦涩。像身体套了层麻木的壳,我没有哭,也没有多说一句话。
仍然是自我感动,仍然是无人旁观的盛大演出。高中毕业可能也喝过几杯,更多的,大概没了。
勉勉强强,还是算作滴酒不沾吧。
幕间休息
五月中,休战,月考。她在六班考场,我在自己班。考试的间隙,大家在六班水房里闲聊。我送给她一本自印的英译版三体,她和我说些缓和气氛的轻松话。我身上有些酒味,是朗姆加茉莉蜜茶。
酣畅淋漓的醉考,切勿随意模仿。
三
三四月份,我们寝室几个人讨论起了洋酒,造作些附庸风雅的模样。买过一瓶比利时的精酿,精致醇厚,富有层次感,然而最多的还是苦味;买过一瓶百来块钱的朗姆,方方正正的玻璃包装,白开水色的清澈液体。不同于精酿啤酒五彩斑斓的苦,朗姆纯粹是在吞蜡油和刀片。十六岁的我,尚没有参透沉没成本的奥妙,于是我不时往心爱的行军壶里倒下一两半两朗姆,然后兑满茉莉清茶或是蜜茶。记得友人再一次地抱怨各样的烦心事时,我揶揄道同我倒上一杯半杯朗姆,和着天台的冷风和醉意将烦恼一并抛下,她故作惊讶地说些好啊居然劝未成年人喝酒的玩笑话。多年后的小叶开始心虚地吹捧自己的滴酒不沾,而我听闻,她早已在觥筹交错中迷上了那种恍惚的醉意。命运的狡黠实在让人难以捉摸,大家的生活流去了意想不到的方向。我悄悄地脑补她微醺的模样,一颦一簇洋溢出万般的柔情,只一眼,我便同醉在这样迷人的景里。
四
五月底,星期天,小课堂的课间。如梦似幻,不知缘起,脑海中亮起背景辐射似的白噪,似我笔下写过的那般,色块和线条在其间扭曲碰撞,化作一道创世般耀眼的白光。在这片乳白色的虚空中,我被缥缈的呼喊和猛烈的摇晃拉回了现世,费圆在一旁一脸关切,问我要不要看看医生,说她会跟大黄请假。我许久回过神来,全身早已湿透,汗水似暴风骤雨般的淋漓。艳阳高照,蒸笼似的教室里,我竟冷得瑟瑟发抖。我呆滞地点头,搀着扶手走下楼去,凭着最后一点意识走进了劳动西路那家诊所。
医生开了些药,吩咐我回去躺着。我爬回了寝室,昏睡了过去。
下楼时撞见了几位同学,大概是小卖部归来。他们向我打招呼,而我几乎失去了意识,也不知道应了没有。醒醒睡睡,耳边逐渐嘈杂,大概是下课了,大家回到了寝室里。于是他们对我说,我往楼下走的时候,脸上已经没了血色,连嘴唇都是惨白的。
六月一日,晚自习,故作轻松地和小贾说话。说着说着,眼泪止不住地流。坐在前面的应该是榕嬷嬷,她没敢回头看我。我压着哭声跑进了水房,龙头开到了最大。我在里面呆了多久,我不记得了。
2015 年 5 月 31 日,酒精中毒,差点再也没有醒来。
尾声
……
年前参加了 5 班十人左右的聚会。开始我其实很不想去,想起的都是大学聚会那种 …… 气氛;而且我其实四年都没有见过高中同学了,我害怕他们都是各种领域的佼佼者,开口闭口都是我听不懂的高大上的东西,而我只是一个睡了四年与社会脱节毕业都困难的废物。
但是去了以后发现气氛和四年前一模一样,就像昨天一样,那种感觉我忘了好久。
……
二一年初,同学聚会,与世隔绝了四年之久的小叶,终于鼓起勇气应邀,玩到第二天才回家。打了一晚上的牌,吃了很多宵夜,挤在床上重温寝室熄灯后说过的胡话。晚饭的时候,大伙商量着喝点什么,我说我不喝酒。大家一合计,说又不是应酬外人,干脆都别喝酒了。不一会儿,桌前摆满了可乐、果汁和旺仔牛奶,仿佛时光倒流,像做梦一般。
原来美好旧年华,偶尔也会等等我的步履蹒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