尾生

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，女子不来，水至不去，抱梁柱而死。

——《庄子·盗趾》

一

尾生是个很傻的人，固执，死板，不知变通。他若肯多动点脑筋，大踏步地走上桥面，待水退去，再抱好他的梁柱，仍不失其信义与美名。如今白白丢了性命，还被世人耻笑，岂不是到头来鱼和熊掌兼失，可笑可叹，可怜可恨。

尾生是个很傻的人。

二

尾生是个很傻的人，就连他殉的道，也被人看轻和嘲笑。万事万物是发展的，自然要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；昨日太阳底下期下的约，怎能在今日的大水里作数。他若肯多动点脑筋就好了。

他若肯多动点脑筋，就会发现泥沙俱下的洪水，别有一种风光：桑田变作沧海，高墙坍为蚁丘，朽木在流水里起落，生民在泥泞中沉浮；他若肯多动点脑筋，便可以参与众人的欢愉，一同嘲笑落水者的狼狈；他若肯多动点脑筋，就能释下怀抱的梁柱，随流水漂向生活的更远方，写下一千篇不痛不痒的游记，分享这世间一万里的沿岸风光。

他不肯开动脑筋，所以他死了。

他死了，烂在了鱼腹里，于是鱼儿欢心了七秒的温饱，游向了更宽广的江河湖海。

人还是要多学会一点变通。

三

我的初中班主任，就是一位很会变通的女性：烦恼于夏令营的报名不够踊跃，便免去了报名者的暑假作业；觉得免去作业毕竟不负责任，于是在金茂大厦底下装聋作哑；害怕捐书被外班压过一头，便立下了十本书一张「荣誉票」这样不讲边际效益递减的规矩；觉得这样的规矩多出了一丝可乘之机，便挫败了小叶刷票的险恶用心。从此那三百本从小积累的书籍，哺育了更多追寻光明的莘莘学子。捐书榜上赫然前列的 1015，让大家也与有荣焉，脸上多了更多一份骄傲与自豪 ……

多学会一点变通，大家也会变得更加开心起来。

四

说好她的生活很简单、只有我，却不明不白地断了所有的联系；大大方方地在教室后排向我告白，却在我敞开心扉之际，在被男孩子们「欺负」的众星捧月感中转头拥抱了「欺负」她的一位；说好了会一直在的、说好了绝对不行，却把我落在了一墙之外、却发现还是行的、发现只要劝我放下，大家就会一扫七年毫无尊严的沉沦。

说到底，尾生等待的女子，最后也没有来吧。

五

尾生是个自私的人。

尾生是个自私的人，为了留下点点的美名，让女子遭受了无妄的非难；为了守住可笑的原则，惹得旁人也多出了几秒的唏嘘。他爱的不是那个女子，他爱的是那个努力爱她的自己。

他爱的只有他自己。

六

多年以后，故地重游的鱼儿，是否也会偶尔想起，那个饱腹的幸福雨天。最好忘掉吧，世上有多少个缤纷乐园任它行，随缘地抛下便逃走，世上还有更多的精妙与美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