晴天

一

飞机落地，精神恍惚。这是座粗枝大叶的城，满是一眼望到底的乏味。草木耷拉得无精打采，天边泼开层沸腾的水银。我自觉有些头昏脑胀，仿佛整个人漂浮在了半空之中。现在我见到小廖了，这是六年后的第一面。

太阳真耀眼

二

年初拉了个三五人的小群，大家多了些人模狗样：小贾磨着我多见过几面，却也没交代我多余的情节；小隆同我一所大学，惭愧其实少有见面；大师的文青气息不改，他的公众号读者可观，我有些羡慕；小廖在搞自然语言处理，硕士与硕士亦不可相提并论。这是怀旧的一年，群里多了些怀旧的喧闹。大家细数着高中玫红色的美好，互相撺掇各样的打扰。话题终于没能拉扯到小叶的白月光头上，我暗松口气，却也莫名失落。人世不过走来二十三四个年头，回首竟自觉已是半生。

中年人般的油腻，中年人般的无措，真如隔世。

三

小廖、小贾和我，三人挤在小小中餐馆的墙柱旁边上。小廖猜了半年何人被小叶念念不忘，我依然在顾左右而言他；他问我为何总是闷闷不乐，我说我有抑郁症，至今已是第七年。

当年明明自觉难以启齿，又想隐隐布告天下；再后来风化固结变作自卑，最尾麻木到多说无益不言不语。曾经藏不住心里话的小叶，大二以后再未向更多一人开口。

抑郁症，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，不是什么很潮流的事，它只是一件烂事。

但我终于还是告诉了小廖。这就是我，一个郁郁寡欢的我，一个从未走出过去的阴霾的我。

已经，没什么所谓了。

四

离开波士顿的那天，很好的阳光。候机厅很空，座椅参差着脏旧的海绵；我背靠在机场的落地窗前，脖颈有些灼热和难耐；耳后传来了飞机的起起落落，视线却慢慢失去了焦点。昏昏欲睡，也许是机场来得太早，像在拼命逃往没有故事的未来。

这场七年的雨，其实没有下完。

可为什么

天要晴

五

小廖说起了过去的事。

同样是高二，和某某闹了什么不愉快，对方抑郁了。小廖心生愧疚，赶忙跑过去安慰和道歉，如此云云。我害怕又生是非，本也不愿多提自己的狼狈，支吾着岔开了话题。

小廖曾感慨班上错综复杂他一概不知，我也不过数月前才知晓他白月光姓甚名谁。往事不必再提，于是大家贪欢这侥幸的忘却 —— 果真如此，怎又在某年某月，忽然明了了这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。

……

太阳曝晒到室内也变得恍惚和迷离，冷气和风机都有些有气无力。如果说长大成人的最大收获，那便是桌前不必觥筹交错；冰镇的王老吉和旺仔牛奶，这是大家成熟的回答。

六

秋，夜色褪了，我还醒着。漫无目的地翻着手机，在茜茹的日常下发了句无关痛痒的评。

她私信了条叹气的表情，对我说要快点好起来。

有点突兀，有点莫名。其实彼此心知肚明，我也无从装那惯常的傻。

……

茜茹是北雅的，隔壁班。堂堂的社团二当家，竟跑来棋社打下手。她问我北雅的吧，于是就这样认识了。

印象里总是那么地闪闪发亮，高三竟也罹患了相同的病状。各自的唉声叹气，随着我与世界的失联，逐渐淹没在生活的洪流里。

我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句，她的病，怎么样了。

七

她说了一些大学的事，走出来的事。

她慢慢地说，我慢慢地听，终于还是没能寻到自己的解药。最后我也只记得这样一句话，大意是：带着种种的困扰进入下一段感情，只会更加的痛苦，不如先慢慢调整好。

我明白的，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。

八

加州的阳光永远热烈，这样的光与热下没有我容身的位置。在大人世界里游刃有余的贾，原来也只是大尾巴的狼。三个无趣的人，发些无聊的呆；挤在角落吃饭，约去哪里自习，一来二去，慢慢明白，朋友圈里的光鲜亮丽，真的离我太远太远。

小贾去另一座城市开会，小廖项目到了关键期；只有我整天无所事事，却斗着胆子开始唉声叹气。在房间里数蚂蚁，在房间里发呆；在房间里搭博客，在房间里失声痛哭。幻象破灭，向上走的自欺欺人不再，七年以后，我终于还是回到了原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