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六夜 - 节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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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语凝滞在了半空之中,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多余。它们发觉厌烦的情绪正悄无声息地在人群中一层一层地传递,像一阵涟漪般扩散开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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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坏,他们粗鲁。

他哀劝他们珍惜真心朋友,然而他们却像没事人一样。

他们坏,他们作恶,他们不关心他们的影子。

然而他们活得好好的,每天三五成群,无所事事地在街头游荡,寻欢作乐,不觉少了影子有多么的难过和悲哀。

他们坏,他们虚伪。他们不珍惜影子的陪伴。他们驱走了真诚,到头来却享用着一大批的、声称一生一世的朋友。他可怜他们。

同时也更加可怜自己。

他渴望得到三两个哪怕是那样的朋友,而他没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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偶尔也有莫名的疲惫,疲惫到让他歇上口气,猜度着影子是否也同别人一般模样,早就厌烦了他老掉牙的可笑经历,囿于情面才强打起精神,耐着性子听完这些琐碎故事。然而它没有。他的影子,安安静静地坐着,一个字也不说,一句话也不讲,只是在认认真真听着。

他一刻也不敢停下来,生怕冷掉了空气。

他很感激他的影子,为它守住的无数不眠。

可是影子留在了门外,不多不少,只是在门外。

稠密的黑夜销蚀着它的存在,只剩他只身一人,留在了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。

所有人都离开了,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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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终于有一天,他应当是疲倦了,取代它的是一个新的,唤作一生一世的,最要好的朋友;大概终于有一天,时间拭去了一切重逢的欣喜,抹除了他本来模糊的回忆,连同他为这份残酷而感到悲伤的菲薄权力也给擦拭个干净;大概终于有一天,他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,只能按照剧本的安排,在多年以后的某一天回首往事,对过往的种种伤感一笑带过,仿佛他从来就不曾执着失去了谁;大概终于有一天,他再也记不真切到底错过了赶走了失掉了多少美好人物,然而却注定在那一刻到来之际嘲笑自己的年少多愁 —— 因为他全然忘却了。面对时光的戏弄,他只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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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岁那年的雪终于把平安夜落下,他和伙伴们信步于熙熙攘攘的大街。华灯初上,五光十色的街道洋溢着节日的气氛。踩在脏兮兮的融雪上,心思却被手艺人的糖画勾走,回过神来才发现人群冲散了所有的人,任凭彼此怎样的哭叫,大家最终也没能重聚。直到有一天,大家都长大了,再也不情愿相聚,他也就没有力气强求了。他长大了,所有人都长大了。有一些人搬走了,搬去了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;有一些去了新的学校,结识了新的朋友,过上了新的生活。他满心期待着一次会面,却发现早已形同陌路了;当然更多的是抬头不见低头见,尚还剩下几声招呼,然而他们将生活重心换得干净 —— 他们不再需要他了。最后所有的人都学会了向前看,当他终于明白了要向前看时,他发现自己落单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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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的人都来了,她也出现在一个安静的角落。聚光灯打在了他的身上,照得他睁不开眼睛。他们陆陆续续地进场,纷纷寻找座位坐下。欢呼声、喝彩声、挪动座位的刺耳摩擦、划拳罚酒的吆喝、争执座位的对骂、情侣缠绵的情话、老酒鬼们大大咧咧的荤段子,在这个临时的小小剧场里漫天飞舞、流窜,在狭小的房间里爆炸,几欲将屋顶掀开。屋子里烟熏火燎,觥筹交错;瓜子壳和啤酒瓶,烟头和槟榔渣,淫言秽语和低俗笑话被丢弃得遍地都是。尚有几个够不着半截人高的小孩,举着破破烂烂的凳子,互相追逐、打闹,脸上却是十分灿烂。

他们都在笑。

女孩坐在屋子里最僻静的一角,距离他远远的,正在低头看书。

一些人饶有兴趣地聚成一团,高声嚷嚷着下注,打赌他的收场。他在舞台上惊慌失措,手忙脚乱,而眼角却是红通通的。他的一举一动博来了阵阵倒彩,那些打牌的喝酒的抽烟的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计,聚在一起卖力地发出嘘声。他终于愤怒地跳下了舞台,在翻涌的人浪中与好事者们扭打在一起。

掌声雷动,喝彩声震耳欲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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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发现自己摔倒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。他看到了自己跌入的泥淖,看到了积着一层污水的车辙.看到了那块害他颠出车外的磐石,也看到了滚滚向前的车轮 —— 和它们承载着的马车。车里的人没有停下来的心思,只一会儿就走远了。他浑身湿漉漉的,满是泥污,索性什么也不顾地瘫软在了路旁。

于是他触碰到了他冰冷的地板,以及地板上尚有余温的血液。耳边传来的滴答声,它们开始催促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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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将房门虚掩,他让光影交错;他把书柜整理得一丝不苟,斟酌着老派绅士的格调,却还故意散落了几本书,拼命暗示他的慵懒与随性。他把所有的期待都安在了某年某月的某一天,那一天是会有她在窗前不经意地经过,是会有她的欣赏与落泪,是会有着一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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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回想起那些单调乏味的下午,或许也在记忆里补上了几声沙哑的蝉鸣。他想起了昏昏欲睡的鉴赏课,想起老师舒缓的催眠腔调,也依稀记得几节晦涩名篇,记得那些斗争权贵,违逆世俗,反抗命运的光荣形象。

诗人赞美他们,人民讴歌他们。

然而 —— 他环顾了他的狭小居所,已然确定,没有半截墓碑甘愿承载他的奋斗,没有一支写给他的赞歌留待着后人来歌咏。他的人生如同一张干净的白纸,来了,看了,然后走了。真是叫人难过,他什么痕迹也没能留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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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色煞白,汗水湿透了全身,血衣晕出了淡淡的粉红。疼痛如泉涌,一股股奔袭着他的每一寸末梢。他强忍着剧痛,吃力地躺了下去,双手仔细地瘫软在身体的两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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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无助地望向虚空,眼睛失去了光彩,像盏干涸的油灯,只剩失落。

他轻声地说道:

「晚安。」

不知是为谁。

意识模糊,脑海中只剩一些斑斓的色块和杂乱无章的线条,它们在他眼前不停扭曲、变形、碰撞。有一些被撞得支离破碎,然而更多的迅速填补了它们的位置。它们挤满了整个失明的天空,化为一道创世般耀眼的白光,笼罩了整个世界。他看清楚了为他留着的位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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